作者:虞金星
大小河流七千,沟渠溪塘一万五。
绍兴素称水乡,乌篷船桨声欸乃,倾慕者称它是“一本漂在水上的书”,纷纷远道来游。
正是世纪之交,本地人热情待客,心头却隐有焦虑——
文化昌明,生活富裕,水倒成了短板,污染渐重。
梦里水乡,水本是乡愁,一时,竟成了愁。
治水!乡愁呼应时代,期待重新寻回一城好水。
移缸记
获2017年度绍兴市“最美护水人”时,李传海已在柯桥区(前身为绍兴县)从事“染缸”之业二十多年,担任浙江省印染行业协会会长。
上世纪90年代初,本地印染行业红火,李传海初“下海”,到一家乡镇染织厂干管理。
水乡传统三只“缸”,酱缸——吃,酒缸——喝,染缸——用,因水而兴,“染缸”尤甚。
印染行业需要大量用水,而这里恰恰“水多得不得了”。
起初,各乡各镇都办起印染厂,数量众多。
虽然往往规模微小,但带动一隅经济,吸纳就业,功劳不小。
只是,水污染严重时,人们最先想到的,也是“染缸”。
绍兴治水自古有名,禹陵、禹穴、禹庙,治水先贤的遗迹闻名于世。
这时,却遇到了难题:此时此地治水,必治“染缸”。怎么治?费思量,难轻断。
撤缸?最干脆,也最难。
多年发展,绍兴一县的印染产能,几乎能占到全国的三分之一、全省的一半。早在1992年时,绍兴县的纺织品批发市场中国轻纺城已是全国首屈一指。
产业如支柱。一撤了之?经济、就业,政府、业主、员工……只怕解了忧,更有难,难堪其重。
不动“染缸”?绍兴水网多在平原,流动缓,自净弱,“染缸”污染犹如雪上霜、霜上雪。
既不能一撤了之,又不能视而不见。
先试“补缸”。政府牵头,集中兴建治污管网,建造大型污水处理厂。包括李传海所在的企业,各家按排污量出资接入管网,污水集中处理。
身在“染缸”,李传海心中有数,“补缸”只能算亡羊补牢,难解乡镇“染缸”与水污染矛盾的症结——
厂子起于乡镇,建在河边,早年设施不到位,规划水平不高,又和居民区毗邻,发展空间受限,治污效率也不高。
经济发展,人们对生活品质的需求走强,对印染污染的容忍度明显下降。越来越多受影响的住户找厂家、问政府……
新世纪初,治水呼声渐隆。绍兴县开建滨海工业区,李传海看出“移缸”的新趋势,大势不可挡。
新的工业区从零开始,筹划集聚,正中乡镇印染企业早年低水平发展的要害。
早年的“染缸”,李传海见得多:印染厂车间里污水横流、烟雾腾腾是常态。上下班常备两双鞋,进车间穿一双,出车间换一双。
遇上大雨天,本不完善的管道老旧漏排,不自觉的企业违规偷排,上游往下游淌,一夜间,有的河段就红红绿绿成了灾……
李传海带着印染企业,第一批入驻滨海工业区。这拨入驻的,可享“优惠”,开新厂,不关老厂。
水乡多水,梅雨天最是明显。李传海聊起这段“染缸”往事的时候,正遇大雨。嫌屋里闷热,他转头叫工作人员把窗打开。哗哗雨声一下灌了进来,把夏天的闷热散去许多。
放在刚入行那些年,这样的大雨天可不是享受清凉的时刻。小河涨水大河哗哗淌,也许没过两天,就到挠头的时候了。
水产养殖户,是那时印染厂门口的“常客”。渔场的鱼翻了白肚,渔场主雇辆小卡车,把死鱼堆到印染厂门口。
时间长了,养殖户和印染厂甚至达成了“默契”:印染效益好,渔场周边的数家印染厂,干脆每年凑份子,直接把养殖户的养殖收益抵了……
在滨海工业区,搬入后按新标准建的新厂开始出效益。而留在乡镇原地的老厂受到的环保监管越来越严。
工业区气候渐成,集聚升级的吸引力可观起来。
这时候,是另一种节奏了:再搬迁集聚的,开始严格要求开新厂、关老厂。
不搬的,发出排污三张限额卡:刷卡排水、刷卡排气、刷卡排泥。一旦“余额”为零,只能停产,倒逼升级。
此时已是新世纪第二个十年。生态越来越受到全国上下重视,浙江更意识到,治水不只是为寻回一片好水,也是经济转型升级“组合拳”的突破口,值得拿出“重整山河”的雄心和壮士断腕的决心。
几个批次迁转升级后,当地把印染产业分出集聚区、提升区和退出区,逐步全部集中到工业区,其他地区不再保留。
入驻批次越往后,对排污指标和设备要求越高,批的工业土地越“吝啬”。
直到后来,为达到入园要求,一些小企业开始主动选择合并重组,“融合”出足够规模的排污指标,有足够实力更新达标的设备。
多年下来,印染仍是此地重要的经济来源,但原先散布在各个乡镇的“染缸”,却渐渐绝迹了。
新的“染缸”,不再是旧模样。“染缸”里的人,也找到了与水相处的新方式——
2018年4月19日晚,绍兴大剧院,“治水之美”颁奖活动,作为首批巡河护水的“企业河长”之一,李传海接过“最美护水人”奖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