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汁河图 云南省档案馆供图

　　作者 胡正刚 云南省档案馆

　　旧时的昆明“城际滇池，三面皆水”，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水城”；滇池北岸的坝区“川原平远，沟洫纵横”，许多河流穿城而过，将昆明塑造成一座“河城”。它们哺育和滋养着沿岸的众生，也深刻塑造和影响着这座城市的气质与精神。

　　昆明的水利文献数量众多、内容丰富，成文于清雍正年间的《云南省城六河图说》（下文简称《六河图说》），是其中的代表作。2024年，云南省档案馆公布了第二批“云南记忆名录”，《六河图说》名列其中，让这份珍贵的档案文献再次进入公众视野。

　　成书与流传

　　清道光十五年（1835），云南粮储水利道署清理文书档案时，发现了一册题为《六河图说》的卷册，作者是黄世杰，清雍正年间曾任云南粮储道副使，专司水利。粮储道官员沈兰生翻阅《六河图说》，发现其条理清晰、内容翔实，“疏浚、修筑、启闭闸坝一切规条，法良意美”，是一部杰出的水利专著，对省城昆明的水利治理有重要价值。沈兰生为该书题跋，并刊行于世。清光绪六年（1880年），云南粮储水利道崔尊彝重新刊印了《六河图说》，云南省档案馆馆藏有该刻本。

　　1730年，云贵总督鄂尔泰、云南巡抚张允随兴修昆明坝区水利。鄂尔泰是一位务实的官员，重视水利建设，认为“水利为第一要务”。黄士杰奉命进行实地考察，制定治水计划，组织实施治水工程，他对昆明坝区汇入滇池的六条主要河流——盘龙江、金汁河、银汁河、宝象河、马料河、海源河，以及滇池出水口——海口螳螂川的源头、流向、水量、流经区域作了详细踏勘，“穷源溯委，考核精详”，并梳理总结了云南历代水利部门治理六河水患的文献和经验，撰成《六河图说》。

　　黄士杰从粮储道离任时，郑重地将《六河图说》交给继任者，以期为后人治水提供参考。令人叹惋的是，接任黄士杰的水利官员，并未重视该书。沈兰生在《六河图说》跋文中陈述，在100年的光阴里，《六河图说》被“视为陈迹，束之高阁，坐令前人之苦心硕画久而就湮”，以致盘龙江等六河“虽每岁修浚，而终鲜裨益”。《六河图说》一直尘封在粮储水利道署的库房里，直到一个世纪后才重见天日，得以流传后世。

　　内容和价值

　　《六河图说》是第一部对昆明地区入滇河流进行详细描述的专著，既是六河水利的考察报告，也是一部深谋远虑、切实可行的治理方案。

　　昆明城位于滇池北岸，众多河流穿城而过，由北向南汇入滇池。在城市大规模扩建之前，昆明的主要入滇河道有六条，分别是盘龙江、金汁河、银汁河、宝象河、马料河、海源河，统称六河。六河又分流延伸出数十条支流和子河，形成密集的河网水系——六河是一个延展性很强的概念，既特指盘龙江、宝象河等六条具体的河流，又是滇池北滨数十条自然和人工河流的统称。该书开篇的“六河总图说”绘制了六条河流的总体情况，并作了概述；后文以绘图和文字的形式，分别对六河作了详细描绘。

　　六河一直是昆明坝区的水利核心，“滇处万山之巅，省会附郭（昆明），膏腴数十万顷，皆借六河之水灌溉”。历史上，昆明地区水旱灾害频发，治理水患一直是当地官员的要务。明清之际，昆明城市扩建，人口大幅增加，当地的生态压力也随之加大，“每岁夏秋之间，潦水暴至，则弥望淹没；亢阳不雨，则遍野焦枯，民常苦之。”清朝初年，六河年久失修，雨季时，河水时常泛滥，淹没农田，冲毁民居。

　　黄士杰对水利建设和水害防治有深刻见解，在《六河图说》中阐述了自己的治水理念：“水利既不可失，水害又不可不防”。通过对六河详细勘察，黄士杰依据六河的特征，将其功能作了区分——盘龙江作为昆明城的泄洪河道，以防范水患为主；金汁河、银汁河、海源河、宝象河、马料河五河则承担农业灌溉功能，“盘龙一江环护城市，所最要紧者，专防水害，弗论水利；其余五河，分支最多，俱滋灌溉”。

　　昆明官民依据《六河图说》的方略，在盘龙江等入滇河流上兴建了大量堤坝、沟渠、闸门、涵洞等水利设施，改变河流自然属性，增加了河网密度，既防治了城市水患，又保障了农业灌溉。百姓感慨：“自今以始，田不病于旱潦，而吾农得以足食。”

　　六河：昆明的“血脉”

　　昆明有“春城”之称，离不开六河的滋养和浸润。成书于清道光年间的《昆明县志》阐释了昆明成为春城的原因：“昆明冈峦环绕，川泽渟法，沟渎通流，原田广衍，夏无溽暑，冬不祁寒，四时之气，和平如一。”

　　“春城”之名源自明代谪滇文人杨慎，他在《滇海曲》中写道：“萍香波暖泛云津，渔枻樵歌曲水滨。天气常如二三月，花枝不断四时春。”诗中的“云津”码头位于如今盘龙江得胜桥，由此乘船可通往滇池。旧时，盘龙江是昆明城的水源和天然屏障；如今，盘龙江是城市的风景带和绿色中轴线，沿着盘龙江行走，能真切感受到杨慎笔下“花枝不断四时春”的景象。

　　1638年，明代旅行家徐霞客从昆明赴晋宁探友寻幽。他在游记中记述了从盘龙江南坝登船进入滇池的行程以及沿岸景观：“出省城，西南二里下舟，两岸平畴夹水，十里田尽，蕉苇满泽，舟行深绿间，不复知为滇池巨流，是为草海。”徐霞客笔下的盘龙江和滇池景致，令人神往。

　　20世纪30年代，学者王云亭对滇池北岸的盘龙江等入滇河流作了考察，他对河流、滇池与昆明的关联作了生动描述：“河流均作东北—西南之流向，分别注入草海与滇池，有似动物体内诸动静血管之脉络，而整个滇池，似为收受脉管血液之唯一心脏。”从其叙述中，不难想见滇池水系对这片土地和这座城市的滋养和浸润之功。

　　六河的过去与当下

　　如今，距黄士杰写成《六河图说》已经近300年。漫长的时光里，河流会改道、变迁，甚至断流消失，城市的变化发展更是日新月异。

　　盘龙江之所以得名“盘龙”，是因为河道“蜿蜒滂湃，犹如盘龙”，且雨季江水汹涌，势若游龙。如今的盘龙江，江岸几乎笔直如线，偶有弯道，弧度也十分小，这是因为盘龙江进行过多次“改弯为直”工程。以前，盘龙江自松华坝水库至滇池入水口，河段长37公里，截弯改直后长26公里。

　　金汁河是一条人工河道，开凿于唐南诏时期，因“黄花入河，如金汁然”，故呼为金汁河。金汁河是昆明的重要水利设施，历朝都重视对金汁河的治理维护。元代，云南平章政事赛典赤·赡思丁筑松华坝，分盘龙江水入金汁河，在河道造闸门和涵洞，从上游到下游轮序放水，取得了“自上润下，灌济全滇”的效果。随着城市发展，金汁河失去灌溉功能，其河道成为城市排水通道。

　　银汁河与金汁河同时开凿，河道发源于昆明北郊黑龙潭，在莲花池汇入盘龙江。银汁河的主要水源是山泉及雨水，支流众多，灌溉的田亩很广，随着城市扩张，原河道已经难以寻觅。海源河发源于昆明西部的海源寺龙潭，龙潭建有闸，将水分为三支，三条支流都汇入草海。与银汁河一样，海源河历经变迁，最初的河道已经难以确认。宝象河和马料河位于滇池东北部，如今主要河道仍然留存，随着城市发展，灌溉功能已经逐渐消失，景观和绿化功能却日益彰显。

　　《六河图说》能让我们回溯和感知“河城”昆明的历史脉络，也能为当下的城市建设与滇池治理提供参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