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祖禹撰《读史方舆纪要》

　　作者 吴光范

　　云南历史上的白子国（白国），起自汉末，迄于唐贞观年间，是巍山和白崖（今弥渡红岩）一带的方国，后为南诏蒙氏取代。白子国的起始时间、建都地点、治理范围等问题，曾各执一词，众说纷纭，本文尝试对史料中关于白子国“起自周代”“建都澂江”和“奄有全滇”等几个问题进行分析考释。

　　历史文献证明曾有白子国（白国）

　　白子国（白国）之名，首见于唐代南诏中兴二年（公元899年）绘制的《南诏史画卷》（亦称《南诏图卷》《南诏图传》《南诏中兴国史画卷》）之绘画和题字的记载，它是研究白子国（白国）情况和南诏历史、宗教、官制、生产、民俗、服饰、艺术等方面情况的珍贵资料。此画卷原藏清宫，上有清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成亲王的题记。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时，《南诏图传》被劫，后流入日本，现藏于日本京都藤井有邻馆。

增订《南诏野史》

　　《南诏图传》的题字中，有3处提到张乐进求：“云南大将军张乐进求”“云南国诏西二河侯前拜大首领将军张乐进求”“白崖乐进求张化（氏）”，且明示张乐进求为白崖“云南国诏西二河侯”，即三国蜀汉时设云南郡西二河“云南国诏”。

　　方国瑜教授著《滇史论丛·有关南诏史史料的几个问题》（之四）载：“张乐进求的故事，最早记载者为南诏中兴三年（公元898年）画卷题字作……《南诏野史》说：‘诸葛武侯封白子国龙佑那为酋长，赐姓张氏。……至十世孙张乐进求，唐太宗己酉（贞观二十三年，公元649年）封为大首领大将军，后见蒙舍川蒙细奴罗有奇象，遂妻以女，逊国与之。’按：所说诸葛亮初封张龙佑那，据《三国志·蜀志·后主传》，建兴三年（公元225年）置云南郡。自西汉以来，统治西南的政策，土流并举，任命太守，同时封士长为王侯，设益州郡封滇王，设牂牁郡封夜郎王，设永昌郡封哀牢王，则新设云南郡封土长王号是很可能的。因为这是羁縻政权地区的社会基础所决定的。疑张氏初受封为云南王后，自称为云南国诏。……李京《云南志略》说：‘张乐进求为蒙氏所灭’，应是事实，而传说为逊位。大抵史籍纪录与《白古通》系地方记载互有详略，相得益彰，虽史料有不足之处，惟事属可能，不是后人虚构的空中楼阁，也不致‘现在还没有发现很好的可以解释此事的材料’（向达语）。”

《南诏图传》中的张乐进求图及题字

　　从宋代至清代，有多种史料记载白子国（白国）史事，如宋代王钦若、杨亿等人撰《册府元龟》，元代李京撰《云南志略》、张道宗撰《纪古滇说集》，明代杨慎撰《滇载记》、陈文撰《景泰云南图经志》、周季凤撰《正德云南志》、谢肇淛撰《滇略》、毛奇龄撰《蛮司志》，清代顾炎武撰《肇域志》、顾祖禹撰《读史方舆纪要》、倪辂集《南诏野史》和《滇小记》附录《白国因由》、冯甦撰《滇考》等，都有关于白子国（白国）的记载。其中顾祖禹撰《读史方舆纪要》卷一百一十三载：“《白虎通》：战国时，楚庄蹻据滇，号为庄氏；汉元狩间，庄氏后有尝羌者，与白崖王争衡，武帝乃立白人仁果为滇王，而蹻嗣绝。仁果传十五代为龙祐那，当蜀汉建兴六年，诸葛武侯南征，师次白崖，立为酋长，赐姓张氏，遂世据云南，或称昆弥国，或称白国，或称建宁国。历十七代，当唐贞观世，张乐进求以蒙舍酋细奴罗强，遂逊位焉。”

　　这些记载中，张乐进求或逊位于细奴罗，或让位于细奴逻，还记载了其姓氏更迭：“蜀汉尝官其酋长龙佑那，赐姓张氏，其既迭有著姓，曰蒙氏、郑氏、赵氏、杨氏、段氏、高氏凡七姓。”各种文献虽说法不尽一致，但相同的是：南诏前有白国，汉末张仁果、蜀汉龙祐那、唐时张乐进求，为白国酋长或称国诏，唐贞观时为南诏细奴逻所取代。

　　白族语地名印证白子国（白国）

　　恩格斯在《法兰克方言》中，曾通过对地名“活化石”的分析，论断阿勒曼尼人曾在法兰克人之前占领过的地方，我们也试图通过对云南历史文献和地名“活化石”的分析，揭示南诏之前有白国（白子国）。

云南民族出版社影印出版的《新纂云南通志》第二册

　　《剑川县地名志》载：剑川县东岭区庆华乡备马场，在黄蜂场村西南2公里，山区，白语意为白子国王曾在此整队休息，备马登程。该书还记载：“剑川县东岭区庆华乡格子箐，在黄蜂场村北2.5公里，山区。‘格子’为白语‘估子’变音，意为上驮；相传昔年白子国王率马队在此歇宿，出发时国王传令‘估子’，随军史令遂将‘估子’二字记为该地名。后误作‘格子’，沿用至今。”“随军史令”当是白子国随军的史官，负责记载白子国国王政令的记录、地名的命名。

　　《洱源县地名志》载：洱源县凤羽乡白米村公所白米庄，村公所驻地。“《浪穹县志记载》（白米庄）：‘昔名白王庄’，明清时为官庄田，后为赵姓大族庄田，主要栽种小白谷，故名。”意思是说，古时称“白王庄”；后因种小白谷，产白米，故名白米庄。

　　白子国（白国）的上限和下限

　　白子国（白国）之上限，有周代和汉末两种观点。

　　一说起于周代。元代张道宗撰《纪古滇说集》和清代倪辂集《南诏野史》记载，周宣王时，西南有身毒国（即天竺国），阿育王第八子蒙苴颂，居大理白崖，以地名作国名，号白国。这一记载把白子国（白国）的历史提前至周朝，如是信史，则可从；但此说均把天竺国摩耶提国阿育王“人称为白饭王”这一神话人物说成“白国之鼻祖”或说蒙苴颂为大白国之首王为“阿育王第八子”，均系元代及以后之神话传说，不可从。

　　一说起自汉末。元代李京《云南志略》载：“初，蛮酋张氏名仁果，时当汉末”。林超民教授《白子国考》说：白子国是由僰人于东汉末年在洱海地区建立起来的，直到唐代贞观年间被蒙舍诏并灭；自僰道县（今四川宜宾）西迁至洱海地区的僰人，被《华阳国志》称为下方夷，他们以白崖为中心，形成一个较大的酋邦，这就是白子国。此说，白子国起自东汉末年，于史有据，可从。

　　白子国（白国）之下限，通常认为是唐代贞观二十三年（公元649年）。

　　按方国瑜先生引《新唐书·南蛮传》《册府元龟》《纪古滇说集》：“‘唐册封张乐进求为大首领大将军，受封盖在贞观二十三年。’……李京《云南志略》说：‘张乐进求为蒙氏所灭’，应是事实，而传说为逊位。”即张乐进求受封为大首领大将军并于当年逊位或灭亡于南诏细奴逻，则唐贞观二十三年（公元649年）为白子国（白国）之下限。

　　张仁果（汉末，公元195年）一一龙佑那（三国蜀汉诸葛武侯册封、赐姓）一一张乐进求（受封于唐贞观二十三年，公元649年），张氏从仁果至张乐进求共延续33代、约500多年，比南诏蒙氏和大理国历史都长。另外也有史料说，从西汉时“册张仁果为滇王”算起，白子国（白国）历700多年。但《新纂云南通志》对此存疑，且元、明以前无此记载。

　　白子国（白国）“建都澂江”辨析

　　清代倪辂集《南诏野史》载：“建宁国：张氏国号，汉末祖张仁果，居蒙舍川，昆明大族众立为王，建都澂江，号云南王。”此记载说白子国（白国）的都城在澂江。

　　但根据《澂江县地名志》载：澂江“汉为俞元县，属益州郡。晋属建宁郡、兴古郡。隋属益州。唐武德元年置南宁州，武德七年置西宁州。……宋大理段氏为罗伽部。……至元十三年（1276年）升为澂江路（澂江之名始此）。”由此可知，澂江之名始于元代，汉为俞元县，尚无澂江之称，“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倪辂：“汉末祖张仁果……建都澂江”之说，于史不符，不可从。

　　白子国（白国）“奄有全滇”辨析

　　元代张道宗撰《纪古滇说集》关于白子国（白国）的缘由记载，文意前后抵牾，不能自圆其说。方国瑜先生在《纪古滇说集·概说》直评其“所载大都神话传说，史实甚少。有见于《白国因由》者，如哀牢国摩梨羌故事、习农乐故事、阿蹉观音故事，大概与《白国因由》第七至第十所载相同，录于阿育王三子故事之间。又以传说神话掺杂《史记》《两汉》之文。且割裂史实，颠倒错乱，以致不可究诘……按王崧《道光志抄》卷三《封建志序》曰：‘《纪古滇说》支离杂诡，乃好事者所妄造’，不足为典要也。……以证史则未必可取也”。

　　白国（白子国）的范围“奄有全滇”之说，起于明代李元阳纂《万历云南通志》《白国始末》条载：“汉元狩间，庄豪治滇，仁果治白崖，两国角立。帝嘉仁果为众所戴，以玉印册之为滇王，遂奄有全滇之地，豪世遂绝。”但这一说法是经不起推敲的。

　　滇东北至滇中，自晋至隋，长期为爨氏大姓统治区，不是白子国（白国）“奄有全滇”之区。（民国）《新纂云南通志·大事记》载：“唐高祖命（爨）宏达为昆州刺史、太宗命（爨）归王为南宁州都督，其族其地沿晋、宋、齐、梁、北魏、周、隋之，故殆所谓‘闭门天子，开门节度’……夫数千里之地而爨氏世有权力主持之，发源于汉末，割据于梁后，乱亡于唐开元时。”

　　滇西哀牢（今保山、德宏一带）、滇南句町（今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等地）和唐初南诏之外其他五诏之地，皆不是白国（白子国）“奄有全滇”之区。

　　如果白子国（白国）“奄有全滇”，接替它的南诏一开始就应“奄有全滇”，但实际上南诏初期只是据有洱海地区巍山至白崖一带之地。这也反过来证明白子国实际控制地区只是洱海地区巍山至白崖一带之地。

　　方国瑜教授《滇史论丛》载：“如前所述，南诏蒙氏以前有白子国，南诏继承了白子国的文化得到更大发展。《白古通记》系记载洱海区的历史发展过程是有根据的……但必顶指出，《白古通记》系的史料为‘儒释’所窜改附会，又经元、明人窜改错杂，不唯许多事是子虚乌有，而且错误也多，一定要经过耐心考校才能利用，但千万不能以此全盘否定。”方国瑜先生的这一辨析，既否定了《白古通记》为“空中楼阁”之论，又指出《纪古滇说集》等“割裂史实，颠倒错乱……乃好事者所妄造……以证史则未必可取也”。方国瑜先生对历史文献实事求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坚持扬弃的科学精神，感人至深，启迪后人。

　　（作者地址：云南省人大常委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