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沙关古称石门关,位于云南省盐津县城西南22公里,是古时由蜀入滇的第一道险关。现在的豆沙古镇,是在2006年盐津“7·22”地震之后重新修建的。虽是重建,却不失古韵。走在古镇的街上,总有一种历史与现实的错位感:我是两千年前袁滋重开关门后那一批中原客吗?还是从关外冒冒失失踏入关内的边民?而今,鸟鸣依旧,估计也还是千年之前的乡音吧,但豆沙关古镇已焕然一新。
我下榻旅馆时在想,现代人是多么幸运啊,不用跟着马帮翻山越岭了,不管是从空中还是陆路,不论是搭乘客车还是火车,从昆明到豆沙关不过5个多小时的车程。旅馆的老板显然做足了古的意趣,服务生被唤为店小二,老板好像也改名为什么大郎,立几面酒旗在门外做广告,再让两个小二都着古装。当然,让我难忘的不是这些,而是这家旅馆的服务。当晚住下不久,就感觉腰隐隐作痛,店小二知道情况后,立即叫醒了大郎老板,他们两人二话没说,就出门找医生了。不一会,两人便将医生请到了旅馆,医生年纪也大了,药箱由小二背着,上楼的时候我听见他喘着粗气。经过望闻问切,确实是因寒重引起的腰痛,医生说着便展开了一系列的救治措施。医生走后,店小二直接就睡在我的隔壁,脱下古装的店小二还很年轻,却已学会了人情世故里的嘘寒问暖。
想不到第二天,我居然能行走自如。当一列火车撕开了黎明前的黑,咣当咣当从豆沙古镇的脚下穿山而去,我已坐在餐桌前,喝下豆沙关的名茶僰人古茶。僰人已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但僰人茶的技艺却留在了世上,在现代人的杯盏里呈现出僰人茶特有的文化信息。当然,随便一坐就着吃早餐时的僰人茶,不可能喝出僰人茶种茶的神秘性、采摘的戏剧性、制作的神奇性、品茶的艺术性,但就是这样一杯茶,很容易让人沉浸到僰人的民歌、喊礼与哭婚中。据我国第一部地方志《华阳国志》记载:早在公元前1022年,僰人就向周武王贡茶,也曾向历史朝庭呈现过“龙芽茶”“明前白毛茶”。早晨的豆沙古镇,是热气腾腾的样子:揭开锅盖,是破酥的包子,翻滚的羊肉,香喷喷的冒菜;有三角粑、豆腐干、烤鱼、烟熏肉、猪油泡粑、牟氏水粉、凉糕、清蒸串串。我选择唐糍粑,除了有著名的僰人茶可免费喝,更看重唐糍粑百年老店的历史。用百年时间玩一团糯米面,这味道里肯定有历史的陈香吧。老板姓唐,他家的糍粑就叫唐糍粑,小两口一个烹蒸,一个售卖,生意不愠不火,几乎每个买糍粑的人都要带一份离去,想来肯定是还躺在床上的那一位,既不想早起又怕耽搁了吃唐糍粑。
壁立千仞的石岩,被关河一劈为二,形成一道巨大的石门,锁住了古代滇川要道,豆沙关故又称“石门关”。石门关始建于隋朝,门一关,门杠一顶,中原和边疆两面就隔绝了。特别在唐朝的时候,天宝年间战争爆发,南诏叛唐后,石门关就关闭了,一关就是40多年。到了袁滋受命赴南诏去册封异牟寻,才重新打开了石门关。对于石门关,《蛮书》是这样记载的:“石门东崖石壁,直上万仞;下临朱提江流,又下入地数百尺,惟闻水声,人不可到,西崖亦是石壁,半壁架空,欹危虚险。”古时的关门为1.2尺厚的木门,除有人值守关门外,楼上也驻有重兵。不知道底细的人可能会以为这里盛产“豆沙”,就是那种用来作“豆沙包子”馅儿的“豆沙”,其实,“豆沙关”原叫石门关。到了元代,朝廷派一个叫窦勺的将领来守关,于是他就用自己的名字取而代之,把关名改为窦勺关。由于“窦勺”与当地方言“豆沙”一词谐音,就沿用下来。
沿着五尺道来回走,有人捡到了上百枚马蹄印,有人拾到了从摩崖上落下的数十片已被秋霜初染的霜叶,而我就像进入历史的深宫,踩上的不是石头而是沉淀很厚的历史。我仿佛就看见孤独的袁滋在摩崖上刻着自己对朝庭的忠心,也写下了后人得以熟识的那一段历史的交接。唐贞元九年(793年),南诏王异牟寻派使者请求归唐。南诏叛唐42年后次年又与唐重归于好。应异牟寻请求,次年七月,唐朝派御史中丞袁滋持节赴云南册封异牟寻为云南王。途经石门关,为纪其行,特摩崖题记,摩崖面积60厘米×25厘米,全文8行,共计122字,除末行“袁滋题”三字为篆书外,其余均为楷书,字迹至今基本完好。袁滋的文字是有温度的,崖壁坚硬,容得下一笔一划的软暖,这不是一时性起的涂鸦,而是深思熟虑的手笔。在此之前,在唐代的天宝年间,唐王朝对南诏发动了两次战争,都与失败告终,唐20万将士殉国,南诏乘机联合吐蕃,加紧开疆拓土,统一如今云南地区的步伐。如此一来,双方在军事和经济上都难以支撑,代价惨重。南诏后与吐蕃发生矛盾,将其势力逐至金沙江以北,同时派出使者赶到成都说和,要求归附唐王朝。唐王朝因此十分重视,授命御史中丞袁滋赴云南册封南诏国王,双方关系方才修好。此关在过了40多年后才又重新开启。这段历史,就记录于唐碑。然而,出于保护,我是无法看到真迹了,真迹圈在一个阁亭,许多远道而来的想一睹摩崖石刻的人,都只能抱住阁亭的水泥柱子,怀念或臆想。
置身于唐碑亭前,目光越过宽约二三十丈的峡谷,就会看到一条石缝呈“一”字状,镶嵌于石壁中部。石壁高达四五百米、宽千米有余,呈灰黑色,都完整无损,只有这条石缝很扎眼,成了一处伤痕,摆放着一些棺椁。我不知道棺椁里有没有骨骸,有没有更隐蔽的人类信息。好在,有研究早已表明,这是汉代的僰人悬棺。盐津诗人樊忠慰写过关于悬棺的诗,站在悬棺观景台,我不顾人多,大声地朗读起来:“一个死去多年的人/他想飞/他在岩石堆起的天空/咀嚼盐粒和石头/像所有的梦睡在一起/他不知道自己死了多久/我没有去过那地方,我不能去/去了,也看不见/看不见时间打败了英雄/流水带走了美人/大风吹散了文字……”僰人的历史可追溯到夏朝和商代。那时此地并无人烟,中原屡起战火,胜者建立政权,拓展疆域,就往这里移民。到了周朝,僰人已发展为一个民族。他们参加周武王伐纣有功,首领就被封为了僰侯,并于今四川省宜宾市的地方建立了僰侯国。而到了明朝,这个民族为保护自己的利益,与明王朝发生十余场战争,致使元气大伤,难以为继,最后消失于历史的长河中。唯一留存下来,能让今人对僰人产生想象和了解的,就是石缝中久经风雨的悬棺了。
千年之前的袁滋,怎么想得到,如今的中原与边疆的关隘,竟然有五种交通并存,再扬长而去:水路行若隐若现的孤舟,山巅是跨度极大的高速,半山腰是昆明到水富的公路,内昆铁路沿着关河而行,秦五尺道还在翻山越岭。从石门关到豆沙关古镇,也就500多米,却仿佛置身另一个天地。人间烟火色,都缭绕在一家一户的商铺或餐馆间,豆沙关充溢着细碎而又美好的事情,仍然有人按二十四节气收种庄稼,不让土地荒芜;仍然有人拒绝进城,在小镇摆龙门阵,靠一壶茶打发日子。
现代交通的发展,并没有让豆沙古镇成为一处“荒岛”,相反,那些交通干线不论是高速还是火车,不论是省级公路还是水路都绕不开豆沙关,我就不明白,聪明的古人怎样凭借一块磁铁便找准点到点的捷径?交通网仍然包抄着豆沙古镇,因此,古镇有两千年的过去,也有无限美好的未来。
(责任编辑 沈 艳)
作者 许文舟 云南省凤庆县市场监督管理局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原载2019年《社会主义论坛》第12期“视点•读书•美篇”